人间亦有痴于我

人间亦有痴于我文/竹林青鸟

　　题记：“冷雨幽窗不可听，挑灯闲看《牡丹亭》。人间亦有痴于我，岂独伤心是小青。”这篇心情散文是我于今年3月15日写下的，发表于此，抒以心怀。

永远难忘前日，2009年3月13日下午，我终于能登上语文课堂，演讲我魂牵梦萦的林教头！两节课的时光着实短暂，许多细节都没来得及讲出，但还是博得同学们热烈的掌声，感叹精彩程度不亚于“百家讲坛”；甚至在“休书”一章的解读中，不少同学都淌下泪水。老师更是赞赏有加：“几年过后，或许都能与于丹教授媲美啦！”
　　从1114年3月28日的岳庙讲到五岳楼，从大相国寺的菜园子讲到樊楼，从殿帅府讲到阅武坊，从白虎节堂讲到州桥酒店，从野猪林讲到柴进庄上，从沧州牢营城讲到天王堂……从梁山水泊讲到六和塔。
　　从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讲到“花和尚”鲁智深，从林娘子（张贞娘）讲到使女锦儿，从“花花太岁”高衙内讲到高俅，从“乾鸟头”富安讲到陆谦，从卖刀大汉讲到两个承局，从张教头讲到董超薛霸，从“小旋风”柴进讲到洪教头，从差拨讲到管营……
　　而他们又怎么能知道，为了这节课，为了这***四溢的演讲，为了这脱开书的演说，为了这娴熟的人物台词，为了这独到的见解，为了这身临其境的表演，为了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动作，为了这飘逸流畅的板书——我准备了，大概将近七年了罢。
　　我是记下了的，高二下册语文人教版第六课第五十二页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。第“六”课，正是林教头在水泊梁山的排位；第“五十二”页，林教头是马军五虎将第二！如此看来，别有深蕴，回首之时，侵蚀心头。
　　毕竟，毕竟为了这一刻，我等了，那么久。
与其说“风雪山神庙”是一种开始，不如说是一种结束。这是一曲凝重伤感的悲歌，我不愿讲，也不敢讲。
　　因而，两节课的时光，我讲出的是课本之外的章节。没有课件，没有提纲，没有讲稿，甚至没拿原著。我真正想要表达的，不过是我内心反复出现的、那个水浒中一个独一无二的形象。
　　我将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还给语文老师，虽为名著的一章，但作为高中课本的一篇课文，只能用语文的模式讲解。譬如作者生平，譬如金圣叹“腰斩水浒”，譬如层次，譬如段意，譬如白话文本与现代语言的区别，譬如明线暗线，譬如修辞手法，譬如动作语言，譬如人物形象性格的分析，譬如环境描写对情节的铺垫烘托……
　　我明白这一点，即使我知道，哪怕作为一名普通读者，渴求的也并非仅仅如此。
　　但我是学生。
　　但也正因为我是学生，所以我要告诉同作为学生的众多同学们，他林教头究竟是怎样的一条刚柔并济、铁骨铮铮的汉子！
深吸口气，讲台上的我望着洁净的墙壁出神。记忆的车轮向前飞速倒转，呼啦啦地鼓动着烈烈西风。那一切，我何尝不是亲见——
　　在大相国寺菜园子的断墙外，他豹头环眼，燕颔虎须，意气风发，向鲁智深拱手喜言：“师傅好手段，好器械呀！”
　　在五岳楼，他高举拳头，双目喷火，冲高衙内怒吼：“调戏良人妻子，当得何罪！”
　　在樊楼，他酒入愁肠，百感交集，对陆谦说：“贤弟不知，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，不遇明主，屈沉在小人之下，受这般腌臜的气！”
　　在家中，他眉头紧锁，黯然神伤，回鲁智深道：“非是林冲没有火性，只是这样一来，势必闹得家破人亡，让我的娘子和老泰山跟着受苦，我于心何忍？况且，他高家是我的顶头上司，有道是‘人在屋檐下，怎能不低头’？只是我这心里憋气，窝火。”
　　在开封府的公堂，他面对滕府尹的责问，绝望相告：“大人，冤枉啊！我虽然是个粗鲁的军汉，却也识些法度，怎么敢擅闯节堂呢？上月二十八日，我和妻子去岳庙还香愿，高太尉的小衙内调戏我家妻子，被我喝散；此后，他指使陆虞侯陆谦骗我喝酒，又使人骗妻子到陆谦家再行猥亵调戏。林冲虽受奇耻大辱，却因为高太尉的情面，强压了这口恶气。这口宝刀，确实是我在阅武坊买的，高太尉差承局叫我带刀去府上看事，想不到这前后竟是一场骗局，分明是设计陷害林冲啊！请府尹明断。”
　　在州桥下的酒楼，他字字含血，悲戚而语：“我和娘子成婚三载，虽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，却恩爱如初，不曾红过脸，犯过口舌。现在，我遭了这场官司，刺配沧州，生死就难说了。娘子一人在家，我担心，也不忍心，却也没个奈何。娘子青春年少，不能为了我误了前程。这是我自己的主意，与旁人无关。众位高龄在此作证，我林冲立一纸休书，任从娘子改嫁，寻个安稳的去处。安顿了娘子，我死也瞑目了。”
　　“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，为因身犯重罪，断配沧州，去后存亡不保。有妻张氏年少，情愿立此休书，任从改嫁，永无争执。委是自行情愿，即非相逼，恐后无凭，立此文书为照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这一切，我何尝不是亲见！

讲休书时，我哀婉：眼空蓄泪泪空垂，暗洒闲抛却为谁？奈何情缘皆有定，叫人焉得不伤悲！
　　讲林娘子香消玉殒时，我凄怆：林花儿谢了，连心也埋。他日春燕归来，身何在？蝴蝶儿飞去，心亦不在。栖清长夜谁来？拭泪满腮。
　　演绎林教头声声话语时，我恍然置身自己于千年之前。那悲闷，那抑郁，那无奈，那愤慨；那柔情，那温厚，那不舍，那成全；还有那委曲求全，那忍辱负重，那义薄云天，那血气方刚！
　　刚毅与温情，冲突与决裂，他的性格在逼迫中转变扭曲。他渴望和平，向往安逸，一腔热血只图为国效力，却只能在多舛的命运泥潭中痛苦挣扎。
　　我仿佛看见他在朱贵酒楼，想那今是而昨非，酒醒长恨，泼墨而书：仗义是林冲，为人最朴忠。江湖驰誉望，京国显英雄。身世悲浮梗，功名类转蓬。他年若得志，威震泰山东！
　　我仿佛看见他在雪地里踉跄，喝冷酒，看滴血的花枪。夜色吞噬着他孤寂无助的身影，他的世界正下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，没有了犹豫，也没有了幻想。彻底脱胎换骨后的他，从此只能与冰冷的天地断绝。
　　我仿佛看见他将解腕尖刀刺进陆谦的胸膛，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：“我不想杀人，也不愿杀人，是你们逼我杀的。”寂寥的沧州，狂风呼啸，草料场兀自猛烈燃烧。
或者更早一点，东京城外杨柳正青，枝条折罢，预示着一场生离死别。林娘子手捧休书，悲怆凄绝，以至昏厥。再度挣扎苏醒时，晨雾已散，丈夫已被两位公人推押沧州道，无法再相逢。于是，她款款起身，向北而歌——
　　官人
　　当我看见你的书
　　我竟然相信
　　刹那即永恒
　　再痛的难舍和舍得
　　有时候不得不舍

　　官人
　　当我回首我的梦
　　我不得不相信
　　刹那即永恒
　　再苦的甜蜜和道理
　　有时候不得不理

　　爱不在开始
　　却只能停在开始
　　把缱绻了一时
　　当作被爱了一世

　　你的不得不舍和离去
　　都是守真情的坚持
　　我留守着数不完的夜
　　和载沉载浮的凌迟

　　谁给你选择的权利
　　让你就这样的离去
　　谁把我无止境的思念
　　都化成纸上的
　　一个名字

　　如今
　　当我寂寞那么真
　　我还是得相信
　　刹那即永恒
　　再难的追寻与不渝
　　也始终坚定不移